昆仑山中

一、引子：三危山

他作为君主的使者有求于西王母。

寻找传说中的群玉山，西海泛舟

首先抵达三个突兀欹斜的山峰。它们

看样子摇摇欲坠，实则整个是岛屿，

到这儿有赖于机缘

这儿四面环水，

顿见三只青鸟飞来

落地化作人形。

迎接的人

相貌可怕，面部呈绯红色

漆黑的眼眸，一身青衣：怎知有不速之客

而赶来领路？半路上奔出吃人的猛兽：

四个犄角，白毛垂地，壮健若牛

经他们喝斥方变温顺；

需休息一日等待命令

昆仑山距此仍有万里之遥，

虽然他们往返只须片时。

他们带着他进入山中一间石室。

仍没有忘记他们日常的职责，

少黧安排大黧和青黧陪同三足鸟

衔起碧玉盘子给主人去送食品

顺便请示；那两个从身上取出羽衣

披上，霍地化成鸟，在他诧异的目光下

转眼飞走。接下来的闲谈中他才知道：

她已有几万岁，并不常常搭理下界

习惯与群仙聚会，与娇媚的女儿们

做各种游戏。近日又迷恋上了赌博，

赌品就是自家后院里的“黄中李”，——

这李树过于稀奇，天地间仅此一株，

每当开花，花有三个影子

而当结实，果实有九个影子。

另外有三千年开花、结果一次的蟠桃树。

她丈夫东王公以吞气为食

瞳孔放射青光能看见幽冥之物，

每隔几千年清洗骨髓一次、刮体毛一次

一样能活得久长。已有二十几个女儿。

他俩一个住在昆仑山的西北隅

一个住在东北隅，不过都是“一隅之地”。

少黧反复叮嘱——上界的习惯与人间

迥然不同，男女的品行均属上乘

杂居而不避讳，随意地穿房入户

交头接耳——你一定会瞧见，但不可言传

不必惊异。他唯唯诺诺而已。

二、增城

一只无桨的皮筏艇

飘行出港口：须臾已是波涛翻滚

茫无涯际；唯它可渡神山下的弱水，

但闻水声汩汩，不一会儿

愈行愈快的仙舟便已靠岸。

登陆之际，蓦地冲出一只大白虎

长着人面，九条长尾竖翘得老高；

它厉声责问，他因惊骇而脚下一滑

扑倒于滩涂，满身泥污。被人扶起介绍

这个守护神方点点头离开；衣服脏污了

不禁心生懊恼：虽一路上山来

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多得不可胜数；

可是，只要转过峰岭，一座极大的山——：

被日光映射，金光灿烂，直矗进云霄遮住半边天

然而它竟是一根铜柱。柱脚方圆有三千里。

听讲山的正北面有一只稀世大鸟，

鸟喙向南，张开右翼盖住西王母

张开左翼盖住东王公——就连

背上一小块缺毛的地方（对它而言）

竟有一万九千里宽广；

她每年一度与其丈夫约会，登上鸟翼

借它的翅膀作幽会之所。

每年由她去寻找他。

这天柱上除了有关于自身的铭词

亦镌刻有他们的爱情轶事，

字迹极高大壮观

恐怕无人能够欣赏到全貌。

她属天上的刑官，掌管人间灾祸

疫疠，与刑戮、残杀相关的种种事务：——

居住于西方

一副威武的白虎的形状；

而她竟优闲自如，夫妇俩

常常遨游于几万里之外

更有玉山、弃山

做为离宫别馆。

他一路走一路想，从山的东隅

到西北隅：煦风阵阵，令人神清气爽，

忽低头发现衣上的泥污一概不见，

洁净得胜似刚洗涤过一般——此地的

屋宇、庭院、器具，

不留纤毫的尘垢

只是拂面而来的神风的作用。

他惊奇不已又叹羡不已。

经过几日

临近一座大城。两种神奇的树：

沙棠树，开黄花，结无核的红果；

琅玕树，枝叶花均是碧玉，青葱诱人，

风吹得枝柯交相叩击，铮铮悦耳。

向导口中介绍，山的其余三面皆有奇树，

西面有珠树、玉树、璇树、不死树

南面有绛树，北面是碧树、瑶树

中央是挺拔的木禾

使者瞪大双眼：整座城有九重

每层得盘旋而上，据说高约一万一千里

最上重的城四百四十道城门，

每道城门宽约四里……

他们正去往城中最大的宫殿：倾宫

那里有一间以玉装饰的厅堂，揿下机括

立刻能使它旋转，可朝向任何方位；

西门口更有神奇的菜畦——

院圃里的蔬菜被一沟黄水

环绕，沟渠里的水

流淌三周复归原处，

自古水源不增不减，饮它一勺

即可长生。看来己万物俱备。

他在第九重的“龙月城”

见到她。金碧辉煌的大宫殿内

一阵环佩的叮当声

一个头发蓬松的老妇人，满嘴虎牙

众神在两边簇拥，她威风凛凛地坐到正堂椅子上

一条豹子尾竖翘起来在身后摇摇晃晃，

他很惊骇却不敢流露

恭恭敬敬地跪拜，听她问询

他再委婉地说明来意，

恳求她大发慈悲，——拯救下界遭洪水之灾厄的

百姓。她不过以最简单的话答复

说无法可想，天意难以违拗

恐怕极大的灾害还在后面，

拯救下界的人至今还没有出世

起码得在几十年以后。

“到那时，是否还有子民？”

她却说不妨事

不过多受一些困苦。

怎奈他仍苦苦哀求，而她

苦于时机未到，说不必过于焦虑

总有太平时日。话已尽此。

唉，他不好再说，心中怏怏不乐，

那么，就派人带他四处游逛一圈

明日再举行一场盛宴。于是

在来往穿梭的无数俊男美女之中

他被人领上一座玉砌的高台。

极目瞭望，气势恢弘庄严的宫殿左右以及后面

共有十二座玉楼，九重金台，

再往下：苑囿宫殿不计其数

参差上下，在林木中隐隐约约；

那极远的地方发现一株蟠桃树

枝杈密密层层

宛若一座大森林，其中缀有鲜红的果子。

侍女捧来玉盘儿：请他品尝她最为珍爱的

“黄中李”，他称谢又拜谢。殊料，

他开口说的话，意念一转，

女主人像全都知道。

翌日的宴席前，绝世美姝们

拥戴出一位丰姿秀美、面容和蔼可亲的中年妇人

他开始时莫名其妙，刚要避开，

倒是她开口说换过了形状：她就是她；

他恍然大悟。她介绍众多的女儿们，

玉卮娘、婉罗、瑶姬……无法一一记得名字。

当众神纷纷凌空降临，乘鸾凤

驾云车、骑鹤、骑鹿……不一而足，

男女老少齐聚，筵席登时变得热闹

而他发窘于对来宾一个都不认得，

人人却似识得他，月牙形的瑶池之畔

一派繁华的景象。绮窗洞开

珠帘半卷，歌声宛转悠扬，

瞬间房屋天旋地转……让人若忘身世。

却又听闻下面的一些事：

三、凉风之山

从第九重增城上去，再攀升

约一万一千里，到那儿（不必

服食仙丹妙药）人即可长生不死，

凉风山上的“金墉城”

城墙全由黄金砌成：——

周长达千里。九座城门

统归一个怪兽把守：

它像因此而生有九个人头，

身形如虎，一会儿站在山脚这边

一会儿出现在山麓那边。

四、悬圃之山

再往上攀升约一万一千里，

那里的山不但使人长生不死

更加让人具备特异的本领：呼风唤雨！

同样有黄金城墙，宽广千里

玉楼十二座，金台五所

是真正的昆仑之地

太阳、月亮都在其下方，

神异现象自然而至，

寒气凛冽（四面八方的风）

一般的神灵难以到达。

五、上天之所

再往上攀升约一万一千里，

乃天帝的居所

极为平坦，八百里广阔

全世界最高之地

其上仍高不可测。

以上所见所闻使人犹如置身梦中

在他归去的路上：一个三头人

给琅玕树作修剪，捡圆珠似的果子。

下到海边，远远的一处山头火焰熊熊

长年不熄，有燃不尽的神木

出产一种巨硕的白鼠

逮住它用水一浇即死：可用它的毛织布

不怕火烧，越烧越崭新……

俄顷，他又被皮筏艇送回原处

           于是恍过神

用手擦擦眼，原本确实存在的

一回首，已什么都瞧不见。